故事不是魔法 我曾經在日本電視綜藝節目《超級變變變》裡看過一段表演,題目叫做〈蠟燭〉。 表演內容是這樣的,當主持人萩本欽一報過題目之後,簾幕拉開,就看見舞臺正中有一根印著金色「福」字的巨大蠟燭,蠟燭是鮮紅色的,大約有一人高,兩三個人環抱那麼寬。有個小朋友跑上來作勢點燃蠟燭,一個戴著橘黃色頭套的人便緩緩從蠟條正中冒出來,噗溜噗溜的扭動,看起來就像燭火,挺有意思。有風吹來(那風是另一個小朋友舉著幾枝白色幡旗扮的),燭火就抖顫顫的倒來倒去。 風兜兩圈跑走了,黃火穩定下來,我才發現那蠟燭竟然還會落淚,一球一球的燭淚由上而下滾落燭身,或快或慢,或高或低,作法細緻。 這時,背景音樂揚起,古典的中國樂曲,聽來應該是胡與箏的合奏,溫柔懷舊,帶著滄桑感。 接著大約有一分鐘的時間,畫面幾乎沒有動靜,靜得人屏氣凝神、浮想聯翩,只看見燭火隨著樂音顫晃,紅淚便不斷冒出,滾落。到了最後,整根蠟燭熔塌軟倒了,金色的「福」字也彷彿被時間吞噬,燭火消滅,燭心才悠悠的冒出一縷輕煙,飄入虛空,落地無聲。 掌聲爆響。 我在電視螢幕前面看得起雞皮疙瘩,嘆為觀止。 這個表演與我沒有任何關聯,日本也遠在千里之外,而且,我明明知道那些都是假的! 但我依然深受感動。 這是什麼妖術? 說說另一件事。 有一年,我在某個森林小學裡帶故事創作,那是一個由各年級學生組成的短期實驗班,孩子年齡有大有小,有的半大不小,定性不一,不好拿捏。 第一堂課,我什麼也沒教,只講了一個故事,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 當故事從我嘴裡走出來,轟炸的教室一下子變得安靜,孩子們連呼吸都抖,原本蠕動得像風吹的燭火,當下一個一個都趕緊找椅子坐住,微微放著光。我悠悠燃燒著故事,情節高起來的時候,孩子便笑;故事沉下去時,孩子們便瞪大眼睛;故事一個轉彎,孩子們也跟著東倒西歪,屏氣凝神,浮想聯翩。 教室隨著故事發亮,我都搞不清楚,到底我是蠟燭還他們是蠟燭? 可惜我故事太長,放學下課鐘響了,結尾都還沒燒盡。爸媽們準時,比時鐘還準,早已三三兩兩等在走廊上。 我向孩子們提議下次再把故事說完。 不行!不行!講完!講完!孩子們狂吼。 我說,爸爸媽媽們都在等了,下次吧! 不要!不要!孩子們還吼。 看著這些吼孩子,我與窗外的父母們相視都笑。 「我還要看!」一個孩子突然拔尖了大叫。 轉頭看去,一個粉撲的嫩女孩,個子小小,臉長得胖墩可愛,笑起來酒窩如蜜。 「我還要看!」她對著我大叫,眉眼彎成這世界所有的好奇。 這孩子,聽故事聽得以為自己看見。 彷彿催眠,我滿嘴空口白話,沒改變時間一分一秒;沒改變教室裡的一磚一瓦,只是胡謅了一些雲、河流、樹、果子、牛和屁,就讓一窩孩子炸翻了天,沒想要立刻放學回家,只等著我往下說。 這又是什麼十萬八千里的幻覺? 總聽人說,故事就是魔法云云,我想,或許人們說錯了,故事並不是魔法。 故事,創造了魔法。 魔法我肯定你不會,也學不來,但故事可以學。學會了說故事,你就能創造魔法。 我寫了超過二十年故事,講故事都有十幾年了,在帶領閱讀或指導他人寫作時,要回答的問題很多,但大概不離兩個面向,一個是「怎麼寫」,另一個就是「怎麼讀」。 如果說我前一本書《因為所以有故事:解構創作思維》是在回應怎麼寫的問題,那麼這本《看得見,才有鬼:修煉故事之眼》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就是在回答怎麼讀的問題。我常說:「眼睛看到哪裡,手就能寫到哪裡。」在理解了創作思維之後,接著來修煉修煉故事之眼,我想,對於想要施展魔法的人,應該能有一盞燭光的幫助吧。 這本書的內容誠然都是我寫的,但一本書要完成,靠我一個人是辦不到的。 要感謝的人很多,寫來會很冗長。 就感謝所有出現在這本書以及我生命裡的名字吧。 謝謝你們帶著故事來,希望這本書也能成為你們的故事之一。 PS 如果你找得到超級變變變〈蠟燭〉這段影片,你可以看到表演者的名字,她叫做徐陳美燕,共同演出的還有她的六個孫兒女,他們都來自臺灣。或許,這也是故事創造的魔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