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錄】 第一部 「別管窗簾後面可能有什麼。」 ――《綠野仙蹤》裡的魔法師 第二部 「松木製成的小木偶,醒過來,生命之禮送給你。」 ――《皮諾丘》裡的藍色小仙子 第三部 「寧可為了自由,奮戰至死,勝過終生被囚禁如人犯。」 ──巴布・馬利 (牙買加唱作歌手) 第四部 「我們終於走出那裡,來到外面的世界,看見了星星。」 ──但丁・阿力吉耶里,《神曲•地獄》 終曲 「死人不講故事」 ――來自美國詩人哈尼爾・朗的同名詩作 【內容】 我在學校恍恍惚惚的度過了那一天。 而雪伊呢,有人跟我說,她生病沒來。我知道真相。她不是生病,她是厭惡、難為情加上受了傷害。 這是有史以來最糟糕的一天。我只想蜷縮在洞裡,就此死去。 里昂、傑若米和路克,拚命在午餐時刻鼓舞我。 「別這樣子嘛,哥們。沒有真的那麼糟啦。」 「她載我回家,我卻對一路上發生的事情,完全失去了記憶。」我們坐在平常坐的桌子,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餐廳裡的每個人都在看我。 「說不定你什麼也沒說。」路克猜測。 「說不定我想去舔後視鏡。」 「你是覺得你做了這一類的事情?」路克的表情介於被逗笑與關心之間。 「不是,」我低聲說,「不過,為什麼她今天沒有出現?為什麼她不回我的簡訊?」 里昂非比尋常的安靜。剛剛進餐廳之前,他拉了拉我的手肘,把我拉到一旁。 「你和麥克談得怎麼樣?」他問我。 「沒談多少。」事實上,我並不想討論這個。基於某種原因,我覺得集中精力在雪伊身上比較自在一點;寧可不要討論我爸留下來的最後一個訊息,以及其中所蘊含的深意。 「你也知道,」現在我們正在午餐桌上,他跟我說:「萬事其來有自。」 我死死地盯著他的眼睛。 「你並不真的相信,對嗎?」 「我相信什麼一點都不重要。」 這段對話讓我嚇壞了,又筋疲力盡。我端起我的托盤,我幾乎什麼食物都還沒碰過。 「我想我需要新鮮空氣。」我跟朋友說:「待會兒再跟你們碰面。」然後我做了一件從未做過的事情。我在中午時分走出學校。這充分說明了我當時的心理狀態。 當我回到家裡,發現車道上沒有我媽的轎車。我知道家裡一定也空無一人,但是無論如何,我還是大聲喊叫出來。 「媽?傑克?」 沒有人回應。 我跳過平時會先停在廚房吃個點心的習慣,直接走回我的房間。麥克所說的話,整天都在我腦海裡晃悠。「將你父親留給你的所有訊息,從第一個到最後一個,再看一遍。」 我媽媽每次都在首次觀看之後,將訊息存到雲端──「這樣我們就可以把它們永遠的保存起來,昆恩。」──這意味著,我可以用自己的電腦來觀看這些訊息。螢幕上檔案夾裡的每個檔案,都標示得很清楚。第一週年紀念日、第二週年紀念日……以此類推。我已經多年未再看過這些早期的錄影了;每次只要看了新的錄影,我就不會再去看之前的錄影。對我來說,這已經變成一種很奇異的傳統,而且,在一整年都跟同一段錄影相伴為生之後,內容多多少少都已雋刻在我的記憶深處。 外面的天氣轉為陰沉,濃密的灰雲在我們的街上拋灑出一片傾盆大雨,豆大的雨珠敲打著我的窗戶,製造出劈哩啪啦的聲響。我沒有開燈,所以在這幽暗的室內,唯一的照明來自電腦的光亮。我只能隱約看到在我床頭和書桌前的牆上,所貼滿的美國太空總署、足球和星際大戰的海報。我的書籍和漫畫書陳列在快被壓垮的書架上,只顯露出模糊的形影。由於家中空無一人,再加上暴風雨,我的房間感覺超級詭異,好像置身恐怖電影的開場。 我拿起手機,傳簡訊給我母親。 我:媽?你在哪裡? 我的手機幾乎立刻發出回覆的聲響,我馬上把有史以來我胸口所憋住最深長久遠的一口氣,吐了出來。 媽:我和傑克出門了。你自己弄個晚餐吃,我和傑克會晚一點回來。 簡短、甜蜜,但直指要點。這就是我媽。 我:你們在哪裡? 這次沒有回覆。我等了五分鐘,然後又傳了一次簡訊。 我:媽? 我的手機沒有任何動靜。 不知還能做什麼事,我只好在第一個週年紀念日的檔案上點兩下,開始觀看訊息內容。 雖然已經過了七年,我依然記得我爸爸所講的每個字,記得他臉上每道肌肉的牽動。 嗨,昆恩,我是爸爸。他的眼裡飽含悲哀;但是,還有別的東西。那是某種興奮,也許他是高興他要留下這些訊息。也或許,就只是愛。他周邊的環境跟每次訊息裡所呈現的並無不同:屋外的大樹蒼翠繁茂,充滿了晚春的盎然生機;光線從窗臺潑灑進來,籠罩在我爸身上,塑造出神聖的光芒,而他桌上的檯燈,又在他臉上營造出鹵素燈的溫暖效果;再過幾分鐘後他將拿起來的吉他,此刻還靠在牆壁上;一副幾近完成的拼圖──西斯汀教堂的天花板──擺放在書桌旁的桌子上;他的電腦旁邊有一個裝迴紋針的小容器,開口處吸附著許多撒出來的迴紋針。這個容器──是棕色煙熏狀的塑膠材質,但是它的圓形開口內襯了磁鐵,可以讓迴紋針乖乖待在裡面──現在就放置在我的書桌上。我不由自主地掃視了它一眼。 距離離開你,已經有一年了,而我必須告訴你,我真的很難過我必須離去。 我讓錄影繼續往下播放,只要我爸爸一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就在嘴裡一邊跟著念。我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渴望。一切就是從這裡開始的,這就是序幕:從此我的行為模式改變了,其他的訊息一個接著一個出現,直到最後一個訊息。 錄影結束,螢幕又回到檔案夾裡。我將第二個週年紀念日點了兩下。 嗨,又再見面了,昆恩。是我,爸爸。 同樣的棕褐色卡其褲和藍色襯衫,同樣鬱鬱蓊蓊的大樹,同樣的吉他,在電腦旁邊同樣的有些凌亂,同樣的拼圖── 等一下。那是什麼? 我以前怎麼都沒有注意到? 這個拼圖是不一樣的。這個拼圖不再是西斯汀教堂。就跟第一段錄影裡的一樣,幾近於完成,但圖像是不一樣的――米開朗基羅已經被李奧納多・達文西的維特魯威人所取代。這段錄影我幾乎每天看一次看了一整年,我敢手按著一整落的聖經發誓,拼圖原本是跟第一段錄影裡的一樣的。不是嗎? 我沒有關閉這段訊息。我將第三週年紀念日點了兩下,我的視線馬上定著在拼圖上。它同樣處於快要完成的狀態,但是現在內容是智人之路――從猴子進化為人的幾個階段的知名圖象。這應該是達爾文進化論的視覺呈現圖。我將第一與第二週年紀念日的錄影點開,將影像都設為暫停,並將視窗略作排列,以便同時比較三幅場景。結果發現,除了拼圖,每個場景裡的其他東西都是一模一樣的。 這―― 到底是―― 搞什麼鬼啊? 這跟我昨天經歷的喪失記憶是否有什麼關聯呢?那瞬間,我被這想法嚇到了。但是,不對,這樣講不通啊。我所看見的就是我現在看見的。 不是嗎? 很明顯的,我父親是在同一天錄製了這所有的訊息,說不定是一口氣錄完的。為什麼拼圖會有變化呢? 按一下,再按一下。第四週年紀念日。裡面的拼圖是我不認得的照片。一位可能是來自1940或者1950年代的男人,站在一部年代有些久遠的電腦前面。我的脈搏開始飛快加速。 按一下,再按一下。第五週年紀念日。一幅人類的腦部插圖,腦部上頭覆蓋著某種電路圖。 按一下,再按一下。第六週年紀念日。是我父親最喜歡的電視影集《銀河飛龍》裡的一個角色。我想,應該是生化人百科先生;這個拼圖同樣是接近完成的狀態。我的呼吸變得又急又淺,我可以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我可以聽到我自己的心跳──砰,砰。越來越大聲。 砰砰! 按一下,再按一下。第七週年紀念日。皮諾丘,這是來自古老的迪士尼卡通。皮諾丘?砰砰聲已經變成震耳欲聾的隆隆聲。 隆隆!隆隆! 我的心跳聲已經把周遭所有的聲音都淹沒了。 隆隆! 這實在太超過了。 隆隆! 我暈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