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前言
在中國共產黨將於2017年10月下旬召開第19屆全國代表大會之前，中國大陸中央總書記兼中央軍事委員會（中央軍委）主席和「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主席的習近平分別於7月30日在內蒙古的朱日和訓練基地舉行閱兵並發表談話，及於8月1日解放軍建軍90周年發表講話，在政治敏感時期這都難免使人產生聯想。
以華人對整數數字的敏感度和重視度而言，對於習近平在解放軍建軍90周年發表講話其實不必特別介意。因為，任何處在這個時間點的最高政治／軍事領導人都必須行禮如儀般發表冠冕堂皇的紀念性演講，以留下紀錄。
然而，習近平主政特點和環境使我們必須檢視這些事件的意義。習近平對於軍隊的重視程度遠高於前兩任。他就任的第一個五年中，訪視不同單位和不同地區軍隊單位的次數和頻率遠遠高於他的前任胡錦濤，甚至，到地方訪視時，常常是先訪視軍隊，然後才訪視地方的黨政機構。在訪視中充分利用自己擔任中央軍委的主席身分下發各種指示。同時，在他第一個5年任期中也幾次給軍隊人員調高薪資。
另一方面，他對軍隊掌控程度也遠高於前兩任。18大以後，他很快拿下兩位剛卸任的軍委副主席徐才厚和郭伯雄，這在中國共產黨歷史上是絕無僅有的。在其後的軍內反貪腐裡，逮捕了許多現役和退役的高階軍官，被逮捕人數和層級也創了中國共產黨歷史。最近的消息是，他逮捕了剛卸任，但仍具有中央軍委委員身分的聯合參謀部參謀長房峰輝和政治工作部主任張陽。
更令人注意的是，他徹底改變了行之幾十年的軍隊結構。他廢除行之久遠的4大總部，代之以7個部（廳）、3個委員會、5個直屬機構共15個職能部門。他設立陸軍司令部，正式成立火箭軍以提升昔日第二砲兵的地位，和建立新的戰略支援部以因應現代戰爭需要等。他也大幅調整軍級單位的作戰部隊軍力結構。
我們應該如何看待習近平處理軍隊的政策，軍隊在習近平心目中的地位和分量，及軍隊在中國大陸國家安全的角色？
二、「先軍政治」
我們或可借用一個用來分析北韓政治的概念來看待習近平和軍隊的關係。北韓於金正日時代推出「先軍政治」的概念。根據中國大陸的分析，「先軍政治」包括4個層面。第一是執行「先軍」領導方式，由領袖重點抓軍隊工作。例如，金正日同時擔任國防委員會委員長、人民軍最高司令官和勞動黨總書記。金正日以走訪視察軍事單位進行現場指導方式開展；第二，是突出軍隊地位：北韓通過對社會階層次序的調整，將軍人置於工、農、知識份子三大階層之前，以突出軍人的地位；第三，是保障國防費用的投入。北韓領導人多次強調，國家財政再困難，也要優先保障國防費用的支出；第四，是啟迪軍魂，增強凝聚力。北韓通過「先軍政治」，選擇軍人作為社會進步的先導，用軍人的奉獻精神煥發國民的凝聚力。簡而言之，「先軍政治」就是「在國家事務中，一切工作以軍事為先，以軍事為重」。「先軍」政治的推行，使得北韓軍隊的地位空前提高；在民間，軍人也能得到額外的優先和尊重。
必須指出的是，習近平應該沒有如金正日說的，「在國家事務中，一切工作以軍事為先，以軍事為重」，雖然他對軍隊重視和控制程度遠高於前兩任領導人，因為這涉及國家的資源分配，以及對威脅來源的認知。然而，如前面已經說明的，習近平對軍隊高度重視。除了上面已經指出的，其他還包括他成立且親自掛帥的中央軍民融合發展委員會和中央軍委軍事科學研究指導委員會。這都可以證明，在習近平心目中，雖沒有如金正日強調的「在國家事務中，一切工作以軍事為先，以軍事為重」，但是，他對軍隊的重視和付出，是中國大陸領導人從毛澤東以來罕有的。
「先軍政治」和7月30日在朱日和訓練基地舉行閱兵、發表談話，8月1日解放軍建軍90周年發表講話，甚至，和中國大陸軍機軍艦近一年多來的多次繞臺有何關係？
「先軍政治」的第一要素，是領導人親自抓軍隊工作。朱日和訓練基地的閱兵號稱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建政以來的首次在沙場閱兵，且參加校閱的人員不穿禮服，而是穿迷彩服。中國大陸媒體稱，這次的閱兵是部隊參加演習結束而舉行的。習近平從北京來主持閱兵，表示他重視這個演習。這似乎是歷任中央軍委主席不曾做到的。
此外，在閱兵結束後的講話裡，他再度對他統帥的軍隊下達指示。他的4個「堅定不移」指示是：「全軍將士們！你們要堅定不移堅持黨對軍隊絕對領導的根本原則和制度，永遠聽黨的話、跟黨走，黨指向哪裡、就打到哪裡。」「全軍將士們！你們要堅定不移堅持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根本宗旨，始終同人民站在一起，時刻把人民放在心頭，永遠做人民子弟兵。」「全軍將士們！你們要堅定不移堅持戰鬥力這個唯一的根本標準，聚焦備戰打仗，鍛造召之即來、來之能戰、戰之必勝的精兵勁旅。」「全軍將士們！你們要堅定不移堅持政治建軍、改革強軍、科技興軍、依法治軍，全面提高國防和軍隊現代化建設水準。」
他的4個「堅定不移」指示完後，則再度鼓舞士氣啟迪軍魂。他說：「我堅信，我們的英雄軍隊有信心、有能力打敗一切來犯之敵！我們的英雄軍隊有信心、有能力維護國家主權、安全、發展利益！我們的英雄軍隊有信心、有能力譜寫強軍事業新篇章，為實現『兩個一百年』奮鬥目標、為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為維護世界和平作出新的更大的貢獻！」
習近平在8月1日慶祝建軍90年的講話沿襲這個調子。他說：「推進強軍事業，必須毫不動搖堅持黨對軍隊的絕對領導，確保人民軍隊永遠跟黨走。」「推進強軍事業，必須堅持和發展黨的軍事指導理論，不斷開拓馬克思主義軍事理論和當代中國軍事實踐發展新境界。」「推進強軍事業，必須始終聚焦備戰打仗，鍛造召之即來、來之能戰、戰之必勝的精兵勁旅。」「推進強軍事業，必須堅持政治建軍、改革強軍、科技興軍、依法治軍，全面提高國防和軍隊現代化水平。」「推進強軍事業，必須深入推進軍民融合發展，構建軍民一體化的國家戰略體系和能力。」「推進強軍事業，必須堅持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根本宗旨，始終做人民信賴、人民擁護、人民熱愛的子弟兵。」
同樣的，習近平在8月1日慶祝建軍90年的講話，也強調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和軍隊的關係：「站在新的歷史起點上，我們更加深切的感受到，中華民族走出苦難、中國人民實現解放，有賴於一支英雄的人民軍隊；中華民族實現偉大復興，中國人民實現更加美好生活，必須加快把人民軍隊建設成為世界一流軍隊。我們要不忘初心、繼續前進，堅定不移走中國特色強軍之路，把強軍事業不斷推向前進。」
前面也提到習近平對軍隊的關注程度。這特別是從2015年年底開始的軍事改革，其幅度之大可說是中國大陸建軍以來之最。對這些事，雖然有龐大幕僚出謀策畫，沒有習近平的親力親為也難以推動。習近平的親力親為，也充分證明「先軍政治」說法合理性。
三、「先軍政治」與民族主義
習近平於中國大陸18大掌握政治以後，即全面鼓吹民族主義為號召。他起先倡議「中國夢」；其後，則集中所有資源於鼓吹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並把幾乎所有議題和政策都和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掛勾。
這表示，「先軍政治」與民族主義是互為表裡。民族主義是目標，「先軍政治」是達成目標的重要手段之一。民族主義提高了大陸民眾的期待，特別是處理對外事務的期待，以凸顯中國大陸是世界強國，足以和美國匹配，甚至可以影響全球。這個期待必須要有相對應的工具手段配合，軍隊就是這個期待的工具。
習近平在朱日和訓練基地的談話充分表明這個互為表裡性。他說：「今天，我們比歷史上任何時期都更接近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目標，比歷史上任何時期都更需要建設一支強大的人民軍隊。」習近平指出，目前的軍隊其實已經背負歷史目標達成階段性民族主義的任務：「90年來，人民軍隊高舉著黨的旗幟，腳踏著祖國的大地，背負著民族的希望，浴血奮戰，勇往直前，戰勝一切敵人，征服一切困難，為中國人民站起來、富起來、強起來建立了不朽的功勳！」
因此，軍隊必須有所作為，使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垂手可及。軍機和軍艦繞臺是方式之一。中國大陸許多專家從不同角度分析其軍機和軍艦繞臺的原因，包括：是軍力發展後中國大陸軍隊必然從陸地走向海洋的自然表現，表示中國大陸日益升高的海洋意識；配合軍事戰略的轉變；嚇阻日本；及向美國顯示中國大陸逐漸具有反干預能力等。
這些分析直接或間接傳達一個訊息。那就是中國大陸軍力已逐漸強大，使得美國和日本未來要軍事介入臺海的難度增加，時間已站在中國大陸這一邊，統一的情勢已經是不可逆轉。習近平就任後，把兩岸統一和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掛勾，軍機和軍艦繞臺似乎指向統一已經是不可逆轉，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夢想即將達成。
然而，這個工具手段必須要足夠的實力。如果實力不足，民族主義目標的追求反過來會吞噬習近平和他領導的中國共產黨政權，形成正當性危機。這使習近平更必須對軍隊付出更大的心力，包括「先軍政治」的其他要素：突出軍隊地位，保障國防費用的投入，及啟迪軍魂和增強凝聚力。因為，這都涉及使軍隊更具有實力，使軍隊於必要時願意為習近平和他領導的中國共產黨付出及犧牲。
中國大陸對民族主義面子的追求，可從2017年和印度在洞朗（Doklam）地區衝突看出。即使雙方於8月28日宣布達成決議同時撤軍，讓國際社會一度擔憂會擦槍走火的軍事對峙和平解決，而中國大陸外交部記者會和官方媒體的說明仍然強調，印度單方面撤軍，中國大陸沒有任何讓步；中國大陸要印度在這次事件裡記取教訓等。但是，他們都迴避中國大陸軍隊也撤軍，甚至，也迴避中國大陸停建往洞朗的公路問題。
中國大陸的迴避態度當然和習近平鼓吹的民族主義有關。這次對峙，中國大陸媒體對印度始終是冷嘲熱諷，似乎不把印度放在眼裡。一方面，其媒體以雙方1962年的印「中」戰爭為例，強調印度會再次不堪一擊。另一方面，中國大陸始終強調洞朗地區領土沒有爭議，是印度軍隊違反國際法，越界進入中國大陸領土，侵犯中國大陸主權。理應是侵入中國大陸領土的印度軍隊撤軍。豈料，結果是印度可能得了裡子，中國大陸得了面子：中國大陸宣布印度撤軍，但沒有說明中國大陸是否做出妥協，直到西方記者追根究底詢問其外交部發言人，中國大陸做出的妥協才被揭曉。
這都證明，民族主義的面子在洞朗對峙事件中必須堅持，否則中國大陸號稱的印度軍隊入侵的洞朗地區是中國大陸領土，印度軍隊越界違反國際法的說法都有問題。這或許不利於習近平在中國大陸19大的安排，甚至，習近平的執政地位和中國共產黨會受到挑戰。
四、民族主義與政權正當性
鄧小平從1978年所實施的改革開放政策經過30多年的推動，使得中國大陸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也使中國大陸崛起成為世界強權。這30多年裡，中國大陸經濟快速成長，使得「中國模式」成為被關注的焦點，但是，對中國大陸而言，更迫切的是其執政的正當性議題。
簡言之，中國大陸過去30多年執政正當性和經濟成長有關係，這也和許多權威主義國家執政者的正當性議題相同。那就是，只有中國共產黨執政，才能提供持續的經濟成長。反過來說，保持經濟的持續成長是中國大陸執政的正當性基礎。
然而，經濟不可能永遠快速成長，中國共產黨必須另外尋找執政正當性基礎。民族主義就是替代品。近年來，因為諸多因素，包括人力成本大幅提升，環境保護要求越來越高，以及反貪腐造成資金大量外流等因素，中國大陸經濟成長速度逐漸降低，使得6.5％成長率成為中國大陸當局的保護臨界點。這使得只有共產黨才能提供持續經濟成長的正當性面臨很大的挑戰。
在此情況下，民族主義是一劑很好的藥方，成為中國大陸繼續執政正當性基礎。在「中國崛起」背景下，民眾情緒高漲，中國大陸有更多資源可以運用，軍隊可獲取更多資源，並把軍力向外投射。中國大陸軍隊近年在全球活動愈來愈多，包括：在非洲吉布地（Djibouti）的第1個海外軍事基地，其海軍在包括歐洲在內的其他地區進行軍事演習，其軍機軍艦繞行臺灣已在政治象徵上表示臺灣海峽是中國大陸的內海，其軍隊可在臺海地區有所作為，因此，中華民族向偉大復興又邁出一大步。
民族主義特別是和習近平的掌權有密切關係。習近平過去5年反腐發展顯示，他的執政面臨許多集體抗拒，乃至於挑戰。這使他的反腐一發不可收拾。但是，這樣的反腐使他無法卸任，他可能必須永遠執政，或如江澤民般於卸任後仍然在幕後遙控，因為他的真正卸任必引起極大的反撲和翻案。反腐固然使他在民間聲望提高，但他應該了解，反腐不是不斷革命，他必須獲得更多民意支持以維護他的執政基礎。
鼓吹民族主義，並在民族主義方面持續有所作為，可能才是保障他於2022年中國大陸20大後繼續執政的基礎。這使他必須掌握軍隊，並利用軍隊作為推動民族主義的工具。
五、結論
中國大陸經過30多年改革開放發展，已面臨關鍵發展階段。過去的模式已不足以因應新環境。習近平了解這個狀況，否則他不會要求改變經濟發展模式，走向創新導向的經濟結構。
但是，他似乎選擇了民族主義的保守模式以為因應。典型的例子是他放棄了1990年代末朱鎔基主政時強調以競爭促進開放進步的模式，反而是以行政方式把大型國有企業做大做實，以求國有企業有和全球大企業競爭的能力。這和18屆3中全會主張的，讓市場扮演決定性角色是背道而馳的。這個做法的背後有強烈民族主義的色彩。
軍隊更是他關注的重點。在趨近黨19大的人事安排上，有人以「先軍後黨」描述他的人事布局，這種安排方式更證實他對軍隊的關注。雖然我們難以了解這種安排次序的真正意義，但是，習近平似乎正創造出他的特色的「先軍政治」。從這個角度看他在內蒙古朱日和訓練基地的講話，於8月1日解放軍建軍90周年的講話，及一年來軍機軍艦繞臺就有其意義了。
丁樹範／展望與探索 106年9月 第15卷 第9期 頁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