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是怎麼開始的呢? 二〇一五年快要進入夏天的時候,我在新社高中擔任社團老師,指導幾個國中生與高中生寫作,每週一次,每次兩小時,工作時間不長,就是路途稍遠一些,上一趟課,一天就耗去大半了,幸好新社山區景緻優美,每次上課就像一次小旅行,挺好。 那是個即將進入夏天的上午,天氣已經有點要熱起來的感覺,不過還算舒爽。我站在教室窗前,看著窗外的樹,那棵樹的姿態不是很好看,但葉子長得很茂密,而且濃綠,濃綠的葉子隨著帶點溼氣的風,輕微的擺動,像是要告訴我些什麼。 這時,口袋中的電話震動,我接起來,是《中學生報》的主編張至寧女士,我當時還不認識她,是陌生來電。張主編邀請我為報紙寫文章,題材是與故事寫作指導有關,她希望我構思為一個系列文章,一個月刊登一回,也就是一份專欄。我看著窗外的樹,樹的姿態雖然彆扭,但樹根長得挺好,定定的抓進土裡,和地球拔河。枝尾的樹葉依然搖晃,像在跳舞,又像在笑, 我知道它們剛剛想要告訴我什麼了。 那樹站的地方像一個中庭,旁邊是連結兩棟建築物的二樓廊道,有三兩個學生走過,快中午了,風已經有點熱。 教室裡書寫中的學生問了一個問題,我把眼神從窗外收回,轉過頭看他,並向電話裡的張主編致歉,匆匆掛了電話。 我答應了。 這專欄一寫,就寫了好幾年。一開始集中在寫作概念與技巧的引導,慢慢的開始漫伸出去,使用的媒材越來越廣泛,不只文學文本,電影、廣告、動漫、歌詞也用,除了講故事創作的概念,也帶點閱讀技巧、生活體會等等,當然,都是我自以為的。 到二〇一九年下半,專欄寫了也四年有餘,累積了四十來篇,我覺得差不多夠了,向張主編辭了專欄,把稿件稍作整理,投給了幼獅文化出版社,林碧琪總編看了有興趣,我們便著手洽談出版事宜。 成了如今你手上這本書。 這是書的故事。 人的故事是怎麼開始的呢? 那是小學的時候。 每到暑假,我要被送往花蓮外婆家,讓尚且貧窮而忙碌的父親和母親可以專心工作賺錢。外婆家是偏遠的鄉下,最熱鬧的街上也只有一間雜貨店,最現代化的建築物是一間教會。那時,塑膠袋還很少見,溪裡的魚還能吃,小孩還喜歡爬樹,家裡裝冷氣的都是有錢人,馬路上還看得見牛,人車見了牠都得讓。 手機?沒聽過。 外公非常嚴肅,與小孩不親近,真正在照顧我的,是外婆,而每當外婆農忙,照顧我的責任就要落在二阿姨頭上。二阿姨在農會上班,農會旁邊有一棟不起眼的建築物,那是鄉立圖書館。圖書館是棟老房子,比起農會的新穎寬敞,簡直就像發育不良的小孩,而且裡頭藏書少得可憐,恐怕比我現在家裡的書還少。圖書館只有一位女職員管理,是二阿姨的同學,她什麼時候上廁所、吃飯、回家午睡或心情不好,圖書館就什麼時候沒開。 反正那時候看書的人少,有時一整天也沒半個人上門。 上班的時候,二阿姨會把我載到圖書館,託給那位同學阿姨照看,一早上我就待在圖書館裡看書,中午二阿姨帶飯來給我吃,或者同學阿姨帶我去吃,下午我再回來,接著看書。圖書館的閱覽區只有兩三個書櫃,書況很差,發霉的破損的都有,空氣裡瀰漫著一股潮味,而且室內照明不良,似乎沒想讓人讀書。 但我還是可以一個人安安靜靜的在那裡頭待上好幾個小時,那同學阿姨時不時的還要走進來探望一下,她大概以為我會死在裡面。 那時,我都在那陰暗的書櫃之間讀了些什麼書,我現在幾乎都忘了,但那種深深的被故事書吸引的感覺,我一直就帶著了。 我想,那應該就是我的「故事」開始的時候。 那麼久遠的、寒傖的一間偏鄉圖書館,不會知道它自己帶給了我什麼?它只是靜靜的提供故事給我。 如今,我成了寫故事的人,也成了教人寫故事的人,我以一路走來的所學所感,寫成了這本書,我不知道它可以帶給你什麼。 我希望是故事,而且是個好故事。 現在,你可以開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