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人間更可愛的一個方法◎陳幸蕙編著 1.詩的U化,從小詩開始 有一次與朋友閒聊。身為趨勢專家的朋友,忽提起某企業公司正致力將產品U化一事。 我當場攔截那個字--U化,玩味良久。 U是ubiquitous的縮寫,U化即普及化之意。 那時《小詩森林》方出版不久,諸般課題遊走於心之際,我很自然便想到:詩的U化是可能的嗎? 回答這問題,當然應先界定所期望的U化程度為何?而期望詩如手機,或便利商店般高度U化,自是不可能的;甚至,詩是否有必要U化,或許都將引起見仁見智的討論。 然而,即使涉及這許多不確定性,有一點可以確定的倒是,若真論及詩的U化,我當時想,無可置疑卻應從小詩開始。 2.與詩結盟的開端 因為小詩型製短小,親和力與接受性高;如以階梯為喻,那麼在向上攀升、抵達中長詩堂奧前,小詩的親近、閱讀,往往便是這攀升高梯的第一階。 這第一階的召喚,也往往是我們與詩結盟的開端。 為此,《小詩森林》出版後,當幼獅公司表示有意推出第二本小詩選、且希望我續接下編撰任務時,身為一名詩的熱愛者,我欣然受命。 當然,我也不免再次自問,並非詩人,我所據以編撰詩選的憑藉是什麼? 由於把所編小詩選都界定在上述所謂第一階,把讀者界定在國、高中或一般大學程度,完全普羅大眾取向,我乃以自己當年身為國文老師為學生、或身為母親與孩子分享美好雋永事物的心情,挑選作品並撰寫賞析。 這種心情,使我想起在捷運列車上曾偶然聽到的一對國小兄妹的對話。當做哥哥的說起媽媽會為他們帶回一種新口味豆花時,妹妹當即歡悅表示「一定很好吃」!哥哥反問「妳怎麼知道?」妹妹如此回答: 「因為不好的東西媽媽絕對不會給我們!……」 如果,愛,保證了品質的話,那麼,抱著為孩子和學生製作私房詩選的心情和態度從事這整個編撰工程,全力以赴,我想,那或許便是我最大的憑藉吧! 簡言之,《小詩星河》選詩與賞析書寫,延續《小詩森林》作法,一以貫之,所有原則在《小詩森林》序文中都曾清楚交代。 若感性來說,那便是收在這兩本小詩選裡的詩,都是曾觸動我、令我在閱讀時彷彿「迎面閃來一道光」的作品。 而賞析撰寫,則是希望能為讀者提供一把有意義的品賞詩的鑰匙,指出、或建議他們玩味詩的某些向度與方法。這把鑰匙,自是最初且最微不足道的一把。但有了這第一把,或許有人可因此找到其他更多、更重要的鑰匙,繼續打開詩、進入詩,或被詩打開、被詩進入。 我確實遇見過不少喜愛詩,但因「讀不懂詩」產生強烈挫折而大為削減讀詩興趣的孩子;也遇見過不少覺得詩「太高」,因「懼讀」而「拒讀」終至與詩絕緣的例子。這對詩人和讀者來說,無疑都是非常可惜的損失。因之,也正如我希望學生、孩子向詩靠攏,為自己開啟生命中一扇美學的窗子一樣,《小詩星河》的編撰與出版,主要用意在此。 在詩之前,我相信,讀者才是真正的主人。 3.替心靈擦窗子的人 另外,我也相信--這個主人比詩人幸福,是因為他們不必成為詩人卻可以擁有詩。 記得沙穗在其詩集《畫眉》自序中,曾改俄國劇作家契訶夫名句「如果害怕孤獨,就不要結婚」中「結婚」兩字為「寫詩」。李長青也曾在「心意」一詩如此素描其內在風景: 詩人一早醒來,已經是宇宙 很晚很晚的時刻了 去年寫好的那一首詩 還完整保存著,在時間之流 在洪荒之間 他靜靜享用自己 單純的心意 雖是不憂不惑、恬謐如水的心靈境界,超然獨立,單純樸素,保有完整的自我。但「靜靜享用自己/單純的心意」,卻仍不免微滲清淡的寂寞。 而我尤其難以忘懷的是,在國家圖書館借閱早期詩人吳瀛濤作品的經歷--菲薄不滿百頁如電器使用說明書般的詩集,扉頁有詩人鄭重題贈央圖(國圖舊名央圖)的鋼筆字跡,墨色隨時間久遠早已陳黯,但封底資料卡所顯示的卻是,在我之前的上一位讀者,借閱時間竟遠在四十年前! 年輕世代讀者可能已無人知曉吳瀛濤了(甚至幼獅公司編輯告訴我,《小詩星河》所選八十位詩人,至少有五十個她「沒聽過」),吳瀛濤也的確不是他那個時代最具代表性的詩人,但畢竟一生默默創作,癌末歲月,猶沾著血淚寫詩,直至生命最後一刻,真正的「春蠶到死絲方盡」。可是為詩奉獻一生,其所熱情題贈的詩集,難道四十年來竟只有兩位讀者?這是否太殘酷了呢? 我凝視著那一大段時間的空白,不能不強烈感到一位詩人龐大的孤獨。 如果,詩人「靜靜享用自己/單純的心意」之外,還有共鳴、知音與讀者;如果這世界所U化的,不只是手機、便利商店、時尚流行,還有詩,人間是不是會更可愛一點? 艾蜜莉.逖金遜曾說:「詩使我溫暖!」 日本語言學家早川原則如此讚美:「詩人是替心靈擦窗子的人。」 那也是一個詩之讀者如我的感受與體認。所以如果能夠,這本詩選也意在向詩人致意或致敬。 畢竟,靈感罕見慷慨降臨,在孤獨中猶堅持創作不懈、努力為人類心靈「擦窗子」的詩人,無論如何都令人感動。 4.享用與抵達 而沿《小詩森林》舊例,《小詩星河》也選了八十位詩人、一百六十首詩;仍以胡適(一八九一)為首,縱跨近九十年歲月,至新銳詩人劉哲廷(一九七九)止。就地理分布言,雖也包括了海外與大陸詩人,但主要仍以在地台灣詩人作品為主;遺珠之憾,我必需承認,同樣勢所難免。至於賞析文字標題「向星輝斑斕處漫溯」,自是為配合書名意象而取,明眼人一看便知典出徐志摩〈再別康橋〉詩句--「尋夢?撐一支長篙/向青草更青處漫溯」。 不過,與《小詩森林》不同的是,《小詩星河》在單純的文字詩外,另立圖象詩一卷。 這刻意凸顯圖象詩的安排,固因圖象詩並非只有形式意義而已,在創造更多視覺可能的同時,往往也翻新出更多書寫的可能,帶來更多閱讀上的變化與趣味;但更重要的卻還是因為小(短)詩視覺焦點集中,最宜明確展示圖象,較諸篇幅擴散的中長詩而言,幾可說是圖象詩專屬領域,故特闢圖象詩專區,以彰顯其幾乎是小詩專利的事實。希望這個安排能使《小詩星河》在體例上更為充實完備。另一略微有異的是,本詩選中較多不同詩人以相同詩題創作的情形,例如:方旗、何光明的〈瀑布〉,白靈、曾貴海的〈風箏〉,李敏勇、李長青的〈落葉〉,蘇善、溫奇的〈失眠〉等,讀者可自行比較,以收對照悅讀之趣。 據說《小詩森林》購書者有很大一部分是國、高中國文老師,他們以此書作為現代文學教學的一個參考或輔助教材。 我希望《小詩星河》也具有同樣的功能。 希望詩人在「靜靜享用自己/單純的心意」之外,有多一點的人,也可以享用他們。 並且經由這種享用,抵達詩。 --二○○六年十月寒露於台北新店 |